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惶恐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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惶恐

這日午後,皇長子李秉坤自書房下學,回椒房殿請安。

趙皇後此時正在院子裏伺弄幾株墨菊。

這幾株墨菊極為難得,如絲絹質感的花瓣黑中透紅,色濃而不艷,凝重又不失嬌媚,透著貴氣。

趙青雲畢竟是皇後,盡管莫渝那猗蘭殿中盆栽土植的香花異草不比椒房殿少,卻也沒能分到墨菊。

不過,莫渝也沒開口向李懷璟要,她從未想過要把好東西都往猗蘭殿搬。

素問則如往常那樣在一旁陪著她,柳玉也在不遠處站著,以便隨時聽候吩咐。

見到李秉坤,趙皇後招呼他到自己身邊來,溫聲關切道:“坤兒,今日的課業如何,身子還好嗎,有沒有累著?”

“師傅這幾日教的書,兒臣都背會了。”李秉坤有些驕傲地笑道,“身體也很好,前些天父皇還誇兒臣的劍術有長進呢。”

“那就好。”趙皇後撫著他的發頂,“你父皇還是很疼你的。”

“昭容娘娘說,父皇小時候和兒臣一樣身子弱,現在照樣英武過人。”李秉坤擡頭說道,“父皇也讓兒臣好好調養身子,將來才能有番作為。”

趙皇後手上動作稍稍一滯。

皇上年幼時的事,就只有被送養至太後身邊長大的周柔儀知道的多些,所以皇上對淑妃也更親近些。

但皇上十分厭惡談論過往之事,也不曾有過必須提及的契機,連身為皇後的她都不甚清楚,莫昭容都知道。

皇上對此並未動怒,甚至還順著這意思說話,可見莫昭容在他心中非比尋常。

幸好她早有預料,沒完全放棄拉攏莫昭容的心思。

趙皇後知道,僅憑自己是很難為李秉坤博得前程的。

自從莫渝入宮,雖說是寵冠六宮,但並無生育,而與以前相比,皇上反而對兩位皇子是愈發關心了。

莫渝對兩位皇子其實是一樣的,並未厚此薄彼,不過因李秉坤較為體弱,又是個內向的性格,相對來說會更照顧他一些。

此前南巡的時候,李秉坤因暈船而精神不振,趙皇後擔心惹皇上不悅便一直沒說,倒是莫渝在發現後對他頗為關心,不僅讓皇上請府醫來照顧李秉坤,又遣人送了不少小孩子喜歡的玩意兒給他。

李秉坤以前就連看見自己的父皇都會感到害怕,如今跟著莫渝多見了幾次皇上之後,也會像尋常孩子那樣向父親撒嬌了。

就這些事而言,趙皇後還是很感謝莫渝的。

“對了,兒臣還想求母後一件事。”李秉坤想起先前莫渝提到的事,便向自己的母後開了口,“昭容娘娘之前和兒臣說,她很喜歡母後這兒用的熏香的氣味。母後能不能給兒臣一些香藥,兒臣想送些給昭容娘娘作為謝禮。”

“莫昭容待坤兒很好,母後也該好好謝謝她的。”趙皇後倒是沒想到莫渝會和李秉坤說這話,微微一笑,“既然她喜歡,就送些給她吧。”

她讓素問照顧著李秉坤,自己往存放香藥的側殿走去。

照皇上對莫渝的關心程度,該送些好的去。

又或者,合歡香會更適合她。

無論皇上是否想讓莫昭容有孕,這合歡香說不定能送去一個意外之喜。

說是感謝莫渝,但趙皇後心裏依舊是在為自己考慮。

莫渝如今雖然寵冠六宮,可沒有子嗣,這份恩寵便難以長久,這是在後宮生存的規則。

可她身為武將之女,又是當年參與過奪位之事的,皇上再怎麽喜歡莫渝,心裏對莫家總會有所忌憚。

她對自己調配的香藥很有自信,只需服下少許合歡香,就能夠蓋過避子湯的效用。

一旦莫昭容有孕,皇上還會像現在這般寵愛她嗎?

若皇上執意不要這個孩子,莫昭容又會作何想法?

這兩人之間的感情究竟是到了哪種程度,她很想見識下。

趙皇後進了側殿,沒過多久便拿著一只雕花木匣走了出來,遞給李秉坤後讓素問領他去猗蘭殿:“坤兒,你現在幫母後把這些香藥帶去猗蘭殿,送給莫昭容可好?”

她言語間有種催促之感,像是對莫渝在用過合歡香後會發生的事,產生了極大的興趣與期待。

李秉坤應了一聲,手捧木匣,跟著素問高高興興地走了。

“柳玉,你把放在後院的那幾盆菊花也都搬到前邊來吧。”待人走後,趙皇後笑著吩咐柳玉。

不知為何,她今天總覺得有些心神不寧,或許是又到了身子不爽的日子,這幾天晚上都沒能睡好。

“是。”柳玉依言而行。

李秉坤出了椒房殿還沒走出多遠,迎面遇見李懷璟乘著步輦往這邊來,忙低了頭請安。

李懷璟見他捧著木匣,命人落轎,笑問道:“坤兒這是要上哪裏去?”

“回父皇,昭容娘娘之前說喜歡母後所制的熏香,兒臣便向母後討了些香藥來,要送去給昭容娘娘。”李秉坤對他的父皇向來又敬又怕,但在去過江南以後,回話時倒是比先前沈穩了許多。

“哦?昭容還喜歡熏香?”李懷璟向他要那只木匣,“讓朕也看看,她都喜歡些什麽。”

他向來對妃嬪們所用熏香之類的不曾上過心,這番話說得倒像是因想要討莫渝歡心才破例來問。

李秉坤小心翼翼地打開木匣,雙手托著遞到他面前,生怕自己沒拿穩給摔壞了。

李懷璟見匣中放有三只玲瓏小巧的香粉罐,便隨手拿起最小的那只青瓷圓盒。

還沒打開,一股熟悉的特殊香味便絲絲縷縷地鉆入鼻腔中。

瓷盒裏面是潔白的香粉,不知是用什麽香藥調配成的,散發著一層淡淡的珠光。

“這是什麽香?”李懷璟看著盒中的香粉,頭也不擡地向素問發問。

素問朝他手裏看了一眼,也認不出來,搖頭道:“奴婢不知。”

她自然是不敢將趙皇後所制香藥的用途全盤托出的,不過此刻倒不是她有意欺瞞。

趙皇後所制香藥的配方有不少保密的,種類又多,就連身為貼身宮女的素問,僅憑眼睛去看也不能分辨清楚。

李懷璟略一皺眉,單將這只瓷盒取走,扣上木匣,對李秉坤道:“這盒熏香朕先拿了,到時再給昭容帶去,你先別對她說。”

李秉坤不知他是何用意,又不好多問,聽話地點頭答應道:“是,兒臣明白。”

看著素問領著李秉坤往猗蘭殿的方向離開,李懷璟收斂笑意,略擡了擡手,示意眾人隨他繼續往椒房殿去。

近午時分,秋日暖陽溫煦而不耀眼,照在身上,令人昏昏欲睡起來。

趙皇後直起身,忽一陣頭暈目眩之感襲上,眼前一黑,霎時間天旋地轉。

“娘娘。”隨侍在側的柳玉忙上前攙扶,讓她不至於跌倒。

趙皇後短暫昏迷了一陣,回過神時見自己倚著柳玉,故作鎮定地站穩後,朝他點了點頭,說道:“多謝。”

“這是臣下的本分。”柳玉低下頭去,覆又關心道,“娘娘鳳體欠佳,還是請太醫來看看才好。”

“不必了,本宮的身體如何,本宮心裏有數。”趙皇後賭氣似地說道,“那些個庸醫,治了這麽多年都不見好,就只知道讓本宮喝那些無用的苦藥。”

她很清楚,這病不僅是因數度使用香藥而起,還有心病。

身體上的損耗可以調理醫治,心病終須心藥醫。

可能醫治她的藥,早在她和親遠嫁時就不覆存在了。

“本宮是不是從一開始就做錯了?”趙皇後沒頭沒尾地問著柳玉,眉宇間盡顯愁緒。

柳玉向她行了一禮,道:“娘娘所做之事皆是為了南詔,並無對錯一說。”

他和素問皆是趙皇後的心腹,知道她先前所做之事。

若趙皇後當初不那樣做,沒能生下皇長子,只怕撐不到今日。

“南詔王當初命下臣護送娘娘入京,無論如何,下臣定會守護娘娘一生周全。”柳玉這般說道。

趙皇後勉強笑了笑:“有你這份心就夠了。”

話剛說完,她輕輕咳嗽起來,掩了嘴往正殿內走去,想喝杯茶。

椒房殿外忽地傳來尖細嘹亮的通報聲:“皇上駕到——”

“皇上?”趙皇後向柳玉看去,不解道,“他來做什麽?”

李懷璟很少往椒房殿來,就算來,也總是在晚膳的時候,可現在應該才剛下朝沒過多久。

疑惑間,李懷璟已穿過殿外的雙闕門進了前院,率人行至趙皇後身前才停下腳步。

“妾身參見皇上。”趙皇後急忙下拜。

李懷璟的視線從她身上移至那幾盆墨菊上,又看了柳玉一眼,道:“看起來,皇後今日沒什麽空閑。”

“不……”趙皇後實在想不到他來的用意,低著頭囁嚅著說道,“妾身已經忙完了。”

“朕此番過來,是有件事想要問皇後。”李懷璟沒立刻讓她起身,只是俯視著她,亮出了一直攥在手裏的那只香粉盒子。

趙皇後乍見那香粉盒,頓時驚慌失措起來,就連瞳孔也在這個瞬間緊縮了一下。

這香粉盒正是她放在那木匣中,讓李秉坤帶去給莫渝的那盒合歡香。

她不安地往李懷璟身後看去,只看到跟著他同來的汪華和內侍們,沒見到李秉坤等人。

“這是?”趙皇後的腦海一片空白,支吾著不知該說什麽。

李懷璟壓制著怒意問道:“皇後讓坤兒將此香帶給莫昭容,懷的是什麽心思?”

那情蠱昨夜又發作了一次,痛得像是要把他整個人給撕碎一般,折騰了整整一宿。

唯一值得慶幸的是,他那副慘狀沒被莫渝瞧見。

今早強撐著上完朝,李懷璟便依著莫渝先前的提議,來椒房殿找趙皇後開誠布公地談談,好知道這蠱是否還有其他解法。

沒想到剛到殿外,就見趙皇後身邊的宮女素問領著大皇子李秉坤,說是要送香藥去給莫渝。

李懷璟聽莫渝說過,她之前對李秉坤用過這個借口,便要了木匣,好確認下給她送去的是什麽香藥,結果就聞到了這熟悉的氣味。

他單獨取走這盒香藥,是來找趙皇後興師問罪的。

若這香藥只是針對他一人,李懷璟還不至於如此生氣,可趙皇後現在是想以此去加害莫渝?

那這事的性質就變了。

李懷璟並未問這是什麽香藥,而是直接質問為什麽要將這香送給莫渝。

趙皇後聽他如此發問,猜到他已經知曉合歡香的效用,而且知道這香是由她配制的,慌忙辯解:“皇上,妾身並非要加害莫昭容。”

李懷璟卻叫內侍們去殿內各處搜尋,不與趙皇後客氣,朝她攤開左手道:“那皇後就是要加害於朕了?”

那道紅線般的痕跡筆直地穿過掌心,隱於腕部的衣袖之內。

奪目的鮮紅色攝人心魄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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